半个小时后,车子抵达北城大学北门。
临近十点的光景,北门口安安静静的,偶尔三两个人进出,人影短暂地一晃而过,又随即消失。
梁招月解开安全带,和周云川说:“谢谢周总,我先回去了。”
周云川点点头,又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,淡声道:“报酬的事情***恒会联系你。”
她背影似乎僵硬了下,下一秒又松展开,回过头和他说:“好,谢谢您。”
下了车,她双手拎着托特包站在路旁,有种要等他车开走了她才离开的意思。
周云川思索两秒,到底没降下副驾驶的车窗,打转方向盘,驱车离开。
开出一段路,他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,镜子里,是梁招月站在原地朝他个方向驻足了一会,才慢慢转身朝校门口走去。
夜色沉沉,道路两侧路灯幽微,她的身影透着几分孤凉。
周云川没再多看,敛回视线,目视前方。
回到住处,家里灯火通明,不用想,是***恒不请自来了。
他在玄关处换好鞋,刚经过客厅过道,就看见***恒从沙发上爬起来,趴在沙发背上,说:“你总算回来了,快讲讲怎么说服那老头的?还有什么叫问我自己?”
他不答反问:“你先前买那幅画花了多少钱?”
“二十万。”
他脱下西装外套,略作思考,说:“今晚梁**的薪酬你打二十万给她,再用同样的价钱买下她手里另一副画。”
***恒愣了愣,随即反应过来:“你的意思是她带画过去了?那画还起作用了?”
他点点头,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。
***恒追上:“不是,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好的,还恰好有画?”
周云川将今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。
***恒听完,顿时乐了:“没想到陆平这人倒可以啊,我还以为他跟我推荐人是为了攀关系套近乎,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。”
一个多月前,国内一家工业级3D打印设备龙头企业华通科技找到他和周云川,就收购德国一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LIM一事进行商谈。(*1)随着高科技的迅速发展,如今制造业已从传统模式转向高质量发展。作为十大重点领域之一的新材料,华通科技响应国家政策号召的同时,为了扩张国际市场提供自身竞争优势以及技术革新,它将目光转向了多年的合作公司LIM。(*2)几次交谈下来,LIM公司始终不松口收购事宜。此次,趁着LIM公司的CEO菲利普夫妇到国内出差,周云川和华通高科的董事长两次带着诚意上门拜访,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。
***恒更是千辛万苦找来菲利普喜欢的画作,对方还是不肯松动。
今晚上门拜访,本是想在菲利普夫妇回国之前再争取一次,两人根本没抱希望,不想,却是柳暗花明。
***恒说:“我看那老头早就心动了,但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,一直吊胃口罢了,今晚梁招月那幅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。”
周云川不置可否。
***恒又说:“原来谈好的五千块我先给,至于你说买画的事……我改天再找她谈谈。”
闻言,周云川搁放毛巾的动作一顿,朝他看来。
那目光,多少有些冷漠。
***恒作摊手状:“没办法,我天生怜惜有能力的美女。”
周云川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。
他跟在后头,嘴巴跟跑火车似的:“不是,你自己清心寡欲就算了,兄弟我可是精力旺盛,十分留恋红尘。”
周云川倒了杯水喝,对此保持沉默。
“你真的就没对谁动过心?”***恒实在匪夷所思,“这些年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对象吧?你就没看上过谁?哪怕一秒?”
周云川冷冷看他,下逐客令:“我要休息了。”
“别啊,你也老大不小了,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吧,我跟你说……”
打断***恒侃侃而谈的是一道来电**。
周云川搁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响了。
***恒探头一看,顿时乐呵了,把手机丢给周云川,同时幸灾乐祸地说:“你瞧瞧,说什么来什么,大概你奶奶又要关心你个人大事了,你们慢慢聊,我还有约,先走一步。”
说完,他即刻离开。
屋里恢复往日的沉寂,周云川拿着手机看了会,放下水杯,走到露台接电话。
-接到***恒电话的时候,梁招月正从图书馆出来。
看见来电显示“徐总”二字,她还有些恍惚。
自从上次临时**翻译一事酬劳付清,她就和他们再没有往来。虽然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,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。但真的等面临的那一刻,梁招月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。
后来随着实习结束,研二开学,她在学业和**之间忙得昏天暗地,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。
时间长了,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淡去。
她没料到,时隔半个多月,***恒还会联系她。
他问:“有时间吃个饭吗?”
猜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,但考虑到他和周云川关系匪浅,她犹豫了一瞬,手指摩挲着手机壳,说:“有时间,但只有一个小时,我待会还得去**。”
***恒说:“你挺勤工俭学啊,”又说,“就吃个饭,用不了多长时间,保证你不会迟到。”
两人约在东门的咖啡厅见面。
一见到人,***恒就自来熟地说:“不是吧,我想请你吃饭,你定个咖啡厅什么意思?”
梁招月说:“比较方便谈事情。”
一语就点破了他的来意。
***恒拿手指指她,很是无奈:“你这话让我再对你有想法也无计可施。”
她听了,只是笑笑:“师父说过你只对御姐感冒。”
当初翻译那事来得太过凑巧,梁招月其实对陆平有过怀疑。
毕竟利用实习生上位拿项目的例子也不是没有。
结束实习的那天,她去找陆平签字盖章实习证明。当时恰好接了母亲的电话,她索性就从消防通道上去,忽地听见他在批评手底下的分析员:“别整天想着靠美色上位,我让梁招月去,一是人家会德语,二是人家会喝酒,正好徐总要这么个人,我把这个机会给你,你能把握得住吗?”
随即又听到他说:“好好做你的尽调辅导,人家徐总只爱御姐,下次再让人给投诉了,我可不给你兜底。”
那一刻,梁招月为自己的狭隘心理感到羞愧。
***恒啧啧道:“你倒是实诚,难怪陆平一再和我强调推荐你,一是因为你有能力,二是因为你本分。”
一时听到陆平是这么评价自己,梁招月再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抱歉。
***恒也没再废话,直奔主题:“上次多亏了你那幅画,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。周云川那晚和我说,那画是你的,总不能让你白送,他的意思是用二十万买下你这画,正好昨天他从德国传来好消息,收购的事情终于谈妥了,我这就赶紧找你来了。”
话里的信息太大。
梁招月消化了好一会,拨着汤匙搅拌咖啡,说:“没事,那幅画有用就行。”
他却是较真,说:“二十万待会我就转你卡上。”
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:“不用,”话落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,补充道,“以前爷爷的画拿去市场上卖过,一幅也就五十来块钱。那晚我也没做什么,你们给我的报酬是五千,我觉得够了。”
***恒却是笑了,问道:“真不要?”
她很用力地点点头:“真的不用。”
***恒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,直言不讳道:“陆平和我说过,之所以推荐你,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似乎经济很紧张,他曾在周末撞见过你送外卖。”
梁招月实在意外,同时对陆平的愧疚更深了。
她抿了口咖啡,如实说:“我是有点缺钱,但我也知道那画不值二十万。当然我爷爷的画在我心里是无价的。”
***恒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会,说:“周云川说你手上还有一副同样的画?”
短短几分钟谈下来,这是她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周云川的名字了。
信息是一次比一次足,除了让她知道周云川的近况,她还能肯定周云川对她手上的另一幅牵牛花感兴趣。
她倏地捏紧咖啡的手柄,呼吸轻轻的,回道:“是还有一副。”
他往背椅一靠,翘着二郎腿:“怎么办,周云川给我的任务是给你转四十万,一半支付那晚的画,一半买下你手里的另外一幅。”
后来再回想起这天的谈话,梁招月始终觉得,如果她对周云川有什么非分之想,或者说有所图谋,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。
她说:“不好意思,另外一幅画我不卖。”
-周云川知道这事是在一个月后。
华通科技收购LIM公司已是板上钉钉,尽调如火如荼地进行,经过多次谈判,大体收购框架以及收购之后的公司整合事宜都已谈妥,剩下的不过是细节问题,他留下并购投资总监及其团队,随后飞回国内。
之所以跟***恒问起那幅画的事情,起因是他周末回老宅看望奶奶柳依棠,老人家抱怨他说话不算话,明明说好要送她一幅牵牛花的画,结果等得都望眼欲穿了,也等不来一个影子。
紧接着,借题发挥,唉声叹气说到他的个人大事。
在老人家看来,不婚不育乃是大不孝。
周云川安抚完她,随即拨通***恒的电话,问起画的事。
***恒在电话里叫苦连天:“是她不卖,她非但不卖,先前那副送出去的画说好转二十万给她,她也不要,说什么不值那个钱,原先的五千块就够了。”
周云川云淡风轻道:“你不是一贯喜欢强买强卖?”
“拜托你不要这么带有色眼镜看我,我可是很纯良的一个人。”
见他没应声,***恒又满嘴跑火车:“你都不知道,我一开始觉得她挺有意思,还想追追看来着,毕竟还没追过这样的女生,结果那天我找她吃饭,人家约的是咖啡厅!说什么好谈事情,还知道我喜欢御姐,打断所有暧昧的可能。啧啧!我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。人生头一次!”
周云川对此的评价只有一句:“说重点。”
“这难道不是重点,你就这么冷漠?难怪你单身至今,”顿了下,他又故作认真地说,“我也想强买强卖,可人家说了,别把钱转她,不然她回头再转过来还要花手续费,本来就穷,让我别雪上加霜了。”
周云川沉默。
他长长叹了声气,故作哀怨:“我还以为她手段高深,故意吊我呢。结果半个月过去了,也没见她找我。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。”
回应他的,是嘟嘟嘟的通话声。
***恒看着被挂断的电话,一头雾水,打开微信连发一串问号过去。
周云川摁断电话,看到***恒发来的微信,没点开,他径直回到前院。
奶奶柳依棠朝他招手:“来看看这几张照片,看有没有中意的,我跟人家姑娘给你说说情。”
周云川接过照片,放在桌上,刚想像往常一样敷衍过去,忽地,瞥见一旁相册上的照片,他目光微地顿住。
画册摊开放在桌上,上面只夹放着一张合照,主人公是柳依棠和梁招月。
柳依棠是何等精明的人,这个细节自然被她看在眼里。
她拿起那本相册,指着照片上的人,笑着问:“中意这个?”
周云川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,只是问:“您认识她?”
难得他第一次问起异性,柳依棠说:“也不算认识,这是你赵奶奶家的家教老师,她孙女不是在学毛笔字吗?那孩子气性大,气走了不知多少个老师,就这老师留下了。说是脾气好,被打被骂也不吭声。我去的那几次,这孩子都笑着跟我问好,问了你赵奶奶,听说在读研究生,一个人在北城这边孤苦无依的。”
说完,见他沉默着,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。
这在从前可没有过。
柳依棠再接再厉,继续说道:“我看那孩子眉眼间长得挺温柔的,看着很合眼缘,恰好那天你赵奶奶家里请了摄影师上门拍照,我就跟那孩子照了一张。”
听到这话,周云川又看了一眼照片。
之前仅有的三次接触,梁招月留给他的印象可以说是——慌张、不安。
她像是怕极了他。
除去那晚车窗的短暂一瞥,后面的两次往来,她对他多少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慌张,眉眼间也都是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。
至于柳依棠评价的温柔,是没有的。
见他一直没说话,而是盯着那照片看,柳依棠试探性地问:“喜欢吗?这孩子年龄我问过,跟你差了8岁。你是大了些,不过还是可以争取的。”
周云川伸出手,合上那相册,反问:“您喜欢她?”
“我当然喜欢,可我喜欢有什么用,得你喜欢才有用。”
周云川指尖点着相册的边角,但笑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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