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旁人眼里,太子虽然宠爱郭氏,但对太子妃非常敬重,坚持日日陪她吃晚饭。
我向来不明白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心思,就比如郭氏,太子一个月有半个月宿在青柳院,剩下的半个月至少还有十来天忙于公务,她一个宠妃,为什么要嫉妒我一个兢兢业业的管家?
我有些怕冷,冬天一定要喝桂花茶驱寒。丹桂院中种着十几棵桂树,秋日满树橙红,香气氤氲,我命人采了许多丹桂制成茶留着。
她买通了我院里的人,在花茶中放了慢性毒药。这事情做得很隐秘,可不巧的是,我学过制毒啊,热水一冲我就知道桂花里有其他东西。
我故意不说,冬日无聊,我借姐妹情深的由头三天两头邀她来饮茶,一个劲儿劝她:「这桂花茶多好喝啊!香气馥郁,还能驱寒,我特地为妹妹泡的,妹妹不喝,可就是看不起我了。」
她推辞不了,面露难色。
我冷笑一声,对准她将自己手上的茶泼到地上,贱了她一裙子。
我说:「郭妹妹,我向来讲究礼尚往来,这次就罢了,若再有下次,你给我多少,我还你十倍。」
郭氏花容失色,落荒而逃。
我呵呵一笑。
将军之女又如何?我四岁流浪街头,六岁从爬过死人堆,九岁进入海影阁,十四岁作为最优秀的卧底入宫,十七岁亲手将前途无量的大皇子送往岭南,十八岁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妃。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,拿什么跟我斗?
后来她又找过我几次麻烦,统统被我挡了回去。宋帝宸想要敲打她一番,我没让,一来生活总要有点调剂,二来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。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日子小有波澜地过了半年,转眼就是年底。
这一年的初雪来得迟。腊月初三,我半夜醒来,听见窗外有簌簌之声,便披衣下床,趴在窗户上看。
外面漆黑一片,依稀看见地上堆着一层白雪。风吹来时,丹桂树上的积雪就要掉下来一块,陷进大片积雪中。
宋帝宸睡眠很浅,被我惊动了,披着被子下床,站到我身后抱住我,厚实的被子将我们两个裹得严严实实。
他微微弯腰,下巴搁在我肩上,问:「雪下了多久了?」
「有两个时辰了吧。」
他沉默片刻,温声细语地说:「七年前,也是腊月初三,一个雪天,你站在一棵桂树下等我,雪花落了你满身,连眉毛都白的。」
我笑了笑。七年前的我只是海影阁几十个小姑娘中的一个,难为他还记得。
肩膀被扶住,随后,轻柔的吻落下来,如同那一年的雪花,覆盖了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。
他搂住我的脑袋,蹭了蹭我冻得通红的鼻尖。
「溪儿,你冷不冷?」
我其实蛮讨厌他这副深情的模样,故意说:「殿下关怀,我自然不冷,就是不知道郭妹妹一个人冷不冷。」
他的笑容僵了僵。
我歪着头问他:「郭妹妹不是你的意中人吗?」
宋帝宸斜了我一眼,似乎不屑于回答我这个愚蠢的问题。我内心大呼谣言信不得,好奇道:「所以,你爱慕郭孺人的消息是郭家放出来的?还是你自己?」
郭将军跟随先帝多年,立下汗马功劳,他的女儿自然是想做皇后的。皇上不可能看不明白他的伎俩,但太子喜不喜欢郭姑娘无关紧要,郭将军愿意辅佐下一任君主才是关键。
「你与郭氏嫁来之前,我曾让御史台上书,称乱世用良将,治世重文臣。」
商丞相与郭将军地位不相上下,我本不该轻轻松松坐上太子妃之位。太子这是在提醒皇上,武将有拥兵之嫌。
郭将军是武将第一,我爹是文臣之首,旁人只当有这两家辅佐,太子顺利登基如探囊取物。可是,走向帝王之位的路上怎么可能高枕无忧呢?
天亮之后,太子离开,月舒将一碗避子汤端给我,我和往常一样仰头喝个干净。她面露不忍之色:「娘娘,您这又是何必?万一郭氏先怀上了孩子呢?」
我坐在窗前,身上披着太子赏的狐裘,暖和极了。
「还没到时候呢。」
母凭子贵这话我听人了许多遍,但我从不全信。七皇子的生母李淑妃触怒龙颜,有个三岁的儿子又有什么用呢?转头就被送进周德妃宫里,不过白白替旁人生了儿子。
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,有我爹的坚强后盾还不够,我还得让自己成为对宋帝宸有价值的人。
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,不缺我一个,但能辅佐他顺利登上帝位的太子妃只能有我一个。孩子嘛,以后再图谋也不迟。
开春后,园中一株杏花开得正好,难得清闲,我捧着一本书坐在花树下读。
太子过来,陪我坐了一会儿,忽然来了兴致,吩咐道:「杏花疏影里,最宜是长笛。云敛,取我的笛来。」
云敛取来了玉笛。
太子的笛吹得很好,只是这首歌曲子有些清冷,有春浅香寒之感。我躺在藤椅上,展开一本书盖着脸,待一曲罢了,轻声问他:「怎么了,不高兴?」
他沉吟片刻,说:「若有贤妻画纸为棋盘,稚子拣石作棋子,手谈一局,岂不妙哉。」
若不是近来苦读诗书,我都听不懂他这别别扭扭的话。我朝青柳院的方向一指:「去青柳院看看,郭妹妹肯定愿意给你生孩子。」
其实我知道,他不会让郭氏有孕的。郭将军与皇上一同起兵推翻了腐朽的前朝,现在皇上是天下之主,郭将军屈居人下,心里不舒服,恐有异心。
若郭氏有孩子,郭将军必然会辅佐亲外孙登基。到那个时候,我和宋帝宸的日子大概都不会好过。
他拿下我盖在脸上的书,直视着我的眼睛:「你呢?」
我沉默。
杏花如雪,纷纷飘落,年轻俊朗的当朝太子爷就这么满眼深情地望着我,并用柔情似水的语气忽悠我:「溪儿,我们俩的孩子一定很聪明。」
杏花落了好几天,落完花开始长叶子,我看见杏树就发愁。
宋帝宸问我愿不愿意,难道他发现我偷服避子汤了?发现了为什么不骂我?要没发现,为何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出?
枝头上挂了青杏时,我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。太子却没空与我计较,因为皇上生病了,糊涂的时候多,清醒的时候少,太子得处理大部分政务,忙得不着家。
郭孺人一个人待了几日觉得无聊,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。
看吧,妾就是舒服,想回家就回家,我作为太子妃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要入宫侍疾。
事情都有宫人在做,我不过守在寝殿内做做样子,以显示太子的孝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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