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青菱闭上眼藏住伤痛,哑声道:“我会想办法。”
此话一出,江祁墨凝成坚冰的眉眼又化成了春日暖阳:“这几天苦了你了,我扶你回房休息。”
可回到卧房,江祁墨又匆匆离去。
她眼眸黯淡地发了半晌呆,压下疲惫起身来到书房,翻找着自己从观里带来的典籍藏书。
想看看,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江祁墨的孩子。
挑灯翻书,整整一夜。
天色大亮时,裴青菱却脸色灰败地放下最后一本书。
所有古籍皆警示,换命之术逆天道。
轻则施术者殒命,重则亲近之人都无法幸免……
裴青菱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,正准备阖眼休憩一会儿时。
江祁墨着急地走进来,带进来一室寒意:“青菱,可有法子?”
裴青菱强忍着心痛,起身:“我还在寻,一会儿我出门去一趟城隍庙寻老天师。”
一连数日,她都早出晚归,拜遍了周围的大师高僧。
可所有人的答案只有一个——
天命不可违。
这日,裴青菱刚满身疲惫地回来,便见江祁墨等着房中。
对视间。
他没有关心,只有质问:“你这天天出门,到底怎么样了?”
裴青菱心头一颤,喉头涩然:“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吗?”
江祁墨眼中隐隐有了不耐,逼人气势压迫而来。
“这么多天了,你一直在推脱,你就这么恨我?恨到连我的孩子都不愿救?”
裴青菱只觉得周身空气都耗尽,窒息不已。
她抿了抿干涩至极的唇,刚想说话。
就看见江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闯入院中,怒睨她一眼,挥手下令:“给我搜!”
江祁墨见状,剑眉一拧,起身走出。
裴青菱跟着走出:“婆母这是作何?”
可江夫人身后奴仆却无视裴青菱,倏然冲向了她身后的房间。
夜色已暗。
两人周遭,一群奴仆打着火把在整个院落来回搜寻,吵嚷不堪。
江祁墨并未阻止,只是沉声问:“母亲这是做什么?”
江夫人脸颊上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肤颤动着,瞪着裴青菱:“如涵最近总是不舒服,我怕这妒妇做些什么,便问了大师,大师说这院子里有脏东西!”
裴青菱黛眉一紧:“不可能!我……”
“我找到了!”
一道尖锐的婆子声打断她。
紧接着有人走出来将一个布娃娃递给江夫人。
那布娃娃上写了柳如涵生辰八字,肚子那儿还扎了针!
裴青菱一愣,旋即蹙眉掐诀,想算今日之事究竟因何而起。
江夫人气得发抖,愤怒地将那东西砸到李青菱身上,厉声呵斥:“我就知道你这毒妇没安好心,物证确凿,你还有什么话可说?”
裴青菱一双眼定定看着江祁墨,神色淡然。
“祁墨,卦象显示,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我,而陷害我的人,就住在府中的西北角。”
江祁墨回望她,一双眼却幽深难测。
江夫人指着裴青菱鼻子:“你这毒妇还想推到如涵身上,给我把院子里的人全部拿下打死!”
就在这时,裴青菱院中一个丫鬟忙不迭跪下磕头:“老夫人我招,我招!这都是夫人指使我做的!”
说完她看向裴青菱,哭诉道:“夫人,您就认了吧,总不能看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白白被打死!”
下一瞬,气狠了的江祁墨猛然抬手。
“啪”一声!
裴青菱头重重偏过去——
脸上火辣辣的疼顺着肌肤烧进心里。
裴青菱眩晕半晌,才反应过来江祁墨做了什么。
她微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,哑声问:“你可记得,当初在祖师爷面前求娶我的誓言?”
当年,国师继承人裴青菱决定嫁给名不见经传的江祁墨,曾引起一片哗然。
陛下亲自下旨,太清宫关天门,将裴青菱锁在大殿。
江祁墨在山下跪了七日,又连闯三道天门。
他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才鲜血淋漓地来到大殿。
可见裴青菱时,眼眸亮如星辰,虔诚在祖师爷神像前跪下。
“三清祖师在上,弟子江祁墨愿以命求一个有青菱的未来。”
“从今往后,两心相印,万事以她为先,此生不会让她受半分苦楚,若违此誓,天诛地灭!”
好梦由来最易醒。
记忆如刃,将裴青菱心脏都绞出一个大洞。
她看着江祁墨,眼尾红的刺目:“你说爱我护我,如今十诺九空……”
江祁墨脸色微微一变,语气似淬了冰:“这些年我从未负你,是你一而再挑战我的底线。”
原来他记得。
他只是不在意了。
裴青菱眼眶发红,十指深深抠入掌心。
江夫人冷眼呵斥:“无子,善妒,不顺婆母,七出之条犯了三出,早该将她休弃。”
“来人,先给我把她拿下,家法伺候!”
“还需得上报陛下,太清宫的人竟然搞这些巫蛊之术,怎担国庙之名。”
听见江夫人的命令,周围婆子奴仆上前来围住裴青菱。
裴青菱只定定看着江祁墨。
他的沉默和冷眼旁观,像是剔骨刀,层层剜开裴青菱的心。
她定了定,再也忍不住:“那便上报陛下吧,我问心无愧,何况太清宫能否担任国庙之名,也由不得将军置喙。”
周围婆子被裴青菱的气势吓住。
江祁墨沉着脸开口:“够了,你不要脸面,我还要。”
“将夫人送到家庙祈福,没认错之前,不允许踏出半步。”
家庙常年幽冷无光,清苦无比。
不让她留在府里,是怕她对柳如涵做出什么?
夫妻一场,裴青菱从不知,江祁墨有一天会如此防备她。
不等仆从上前,她先一步喑哑开口:“我自己走便是。”
到了家庙,江祁墨仍不放心似的,命四个粗壮的仆妇时时看着她。
从早间辰时初,到太阳落山酉时。
整整六个时辰,仆妇都压着她跪在神佛前。
裴青菱跪到双膝青紫,不吵不闹,日日抄经。
可到了夜间,双腿却疼的无法入眠。
煎熬几日后,一向安静的家庙却热闹起来。
连看守她的丫鬟婆子都出了门。
裴青菱有些不安地走出去,就见盛大的迎亲队伍吵吵嚷嚷进来祭祖。
“不愧是江大将军,娶妻的场面真是壮大!”
裴青菱心脏骤缩,白着脸上前问:“他,他不是有妻子吗?”
“娶平妻啊,这阵仗看起来比当年娶正妻时还要盛大。”
又有人感慨:“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,那裴青菱利用国师权势压迫他不得纳妾,哪个男人受得住。”
“这两年国师闭关,没人给她撑腰了,江家这是给她下脸呢!”
裴青菱听着,身形摇摇欲坠。
明明是江祁墨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。
如何又成了太清宫仗势欺人?
心脏如被利刃剖开般痛不可遏。
她再看不下去,跌跌撞撞走出。
可每走一步,便痛意噬心,神魂都宛如被撕裂一般。
裴青菱抬手为自己切脉,才发现是体内的断情蛊发作了!
当年为了让师父同意她嫁给江祁墨。
裴青菱吞下了门中圣物——断情蛊。
只要江祁墨不再爱她,蛊虫便会蚀骨灼心,直到她在那痛意下忘却所有前尘。
裴青菱再也支撑不住,蓦地喷出一口血。
晕过去前最后一刻,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。
那个口口声声说和她一生一世的江祁墨,真的爱上了别人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。
再次醒来时,已是国公府熟悉的布局。
裴青菱艰难睁眼,就看见江祁墨倚在床边,微阖的眼睑中满是疲惫。
她一动。
江祁墨漆黑眼瞳猛然睁开:“青菱,你无事吧?”
他担忧的神色仿佛劫后余生。
好似全然忘却了,是他送她去的家庙受罚……
想到他大张旗鼓迎柳如涵入府,裴青菱哑然无言。
江祁墨默了默,嗓子干涩:“青菱,如涵事事不顺,肚子莫名疼痛,找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。”
“母亲找了大师,说你的八字与如涵相克……”
原来这才是他的来意。
裴青菱眼眸一黯,了当问他:“那你想如何呢,休妻下堂吗?”
屋内气氛骤然降到冰点。
江祁墨沉着脸,许久才说:“听闻太清禁术,能以命换命,只要你能设法保下这个孩子,母亲自然不会再多话。”
裴青菱愣了一瞬。
胸腔之中断情蛊涌动,痛意钻心。
她不敢相信地红了眼:“那你可知,换命只能换施术者的命。”
换言之,只能换她裴青菱的命。
江祁墨脸色一变,涩声道:“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,你师父算过你的命,你会长命百岁。”
此话一出,裴青菱心尖剧痛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有鲜血顺着流下。
“可你也知道,世上那么多卦象显示能长命百岁的,后来早逝的也多如牛毛。”
江祁墨脱口而出:“但你师父从未算错,你分她一些寿数又如何?”
疼。
钻心一般疼。
疼得裴青菱嘴唇颤抖,开合好几次却说不出一句话。
房间里一片死寂,衬得窗外蝉鸣越发刺耳。
半晌,江祁墨又放软了语气:“青菱,我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,以前的誓言我都记得。”
他说他都记得。
可从头到尾。
他都没发现,裴青菱紧紧攥住的被角,已被鲜血泅出一片刺目的嫣红。
裴青菱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湮灭。
她闭上眼,压住心口痛意:“知道了,我会回去寻师父想想法子。”
江祁墨一喜:“我送你。”
裴青菱被那喜色刺痛,抿紧了唇:“不用。”
她强撑着情蛊噬心的疼,起身下床回了太清宫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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